王可春：黄河边那些“吃土豆的人”

《感谢马铃薯》王可春 / 摄

这是极光photo【江河影像】系列第12篇推送。

王可春二十多年来沿着黄河、渭河流域拍了无数照片，他看见黄土高原上许多贫苦的人们以土豆为生，于是萌生了拍摄“吃土豆的人”的想法。他照片里的黑白色调流露出一种乡土现实主义的肃穆和美感，以“土豆”为引子，引出了他在人类学视角下，档案式地记录了汉民族的迁徙和融合这一宏大的课题。

「感谢马铃薯」

摄影：王可春

感谢马铃薯

文 / 王可春

荷兰画家梵高曾经画过一幅吃土豆的人们，昏暗的煤油灯下，像牲口一样劳累了一天的人吃着自己种植的土豆，盘子里的土豆冒着热气，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宗教般的虔诚和肃穆，像是在教堂里接受洗礼。梵高是虔诚的宗教画家，他用拙笨的笔触描绘卑微的农人，每个人都带着人性的尊严。 这样的情景我在中国乡下的土房子里看到过许多次了。

几年前在海拔高度3800米的秦巴山脉，浓雾遮住了上山的路，可见度只有二十来米，我坐在一个当地乡村医生的摩托车上向山里进发，坡路很陡峭，以前有人从这里摔到山下，满脑袋是血。我用双手抓住他瘦弱的肩膀，想让他停下来。我问他这个地方的农民怎么生活呀？他说：我们农民只要有水有土豆就能活下去！

水是不缺的，这里跟干旱的肃北完全不同，那么土豆呢，这里的农民就靠着土豆生存吗？

王可春 /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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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乱和灾荒迫使人们选择了土豆

中国之所以能够成为强大的国家并能够养活庞大的十三亿人口，让他们繁衍生息，这与广阔的领土和食物链密切相关。

中国人在过去的不同年代里由于各种战乱灾荒，生存受到严重威胁，迫使他们必须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选择最为低廉、高产、易种植生长的食物提供最充分的营养，这符合中国人顺应自然的生存哲学。中华民族有着非常强大的繁衍力，每当发生战争，灾荒，人口锐减，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补充上削减的人口。这一切都要感谢上苍赐给我们的食物----马铃薯。这种食物耐寒耐旱，耐瘠薄，可在苦寒之地种植，属于省水省肥省药省力的作物，在营养的均衡方面，马铃薯除了碳水化合物所具有的能量外，还能提供蛋白质和维生素，防治坏血病，是完美的天降嘉谷：近则遍植洋芋，穷民赖以为生。

王可春 / 摄

马铃薯产自南美洲的哥伦比亚和秘鲁，印加的祖先在那里栽种了四五千年，当做食物和药材，1537年由殖民者带入欧洲种植，大约在明朝年间由西班牙的传教士引入中国，起初在江浙一带做为观赏植物在教堂和官府的花园里栽种，花朵有幽微的蓝色如同青花瓷般高雅。陕北民歌里的兰花花就是土豆在四五月间盛开的样子。

1623年以后这种根茎植物逐渐适应了中国黄土高原的矿物质土壤以及冲积平原的胶粘土以及中国北方松软的腐殖土，还有内蒙古高原的砂砾土，在它的系统里培养出了更加优秀的品种，很少大面积传染病真菌，在中国大量的种植。它在一些地区可以种植三次，三月种五月熟，取子再重，七月又熟，又种九月又熟。亩产由900斤到5000斤，这样的高产最大限度的减少了饥饿和死亡，这也保证了我们民族的繁衍，由明晚朝的两亿人口经过近400年的繁殖达到了十三亿五千万。据2010年统计，全世界共生产了3.24亿吨的土豆，中国以每年8154万吨的产量成为世界第一的出产大国。

王可春 / 摄

许多少数民族居住在偏僻难行的高海拔地区，那里稻麦和玉米不能种植，也是依靠地气苦寒的土豆来果腹，土豆便于储存和山路运输，这使他们的人口增速远远超过主体的汉民族，许多没有户口的人生活在山里，洋芋代饭是他们种族繁衍的最重要的粮食。

在中国乡间，猪，狗，牛羊都是依靠土豆生存的，农民将土豆切碎在大锅里煮熟，再加上其它作物喂猪喂羊，一只猪长到250斤需要大约2000斤粮食，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土豆。农民的猪仔从3月开始养到阴历年底，当然这样的猪是留给自己吃的，和那些饲养场不同。农民是自己宰杀吃的，有冰箱的冷藏一年，没有冰箱没电力的山区都是用矿盐腌成腊肉，挂在房顶下，来了客人一家人围着灶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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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每天的生活都和土豆息息相关

对中国来说，粮食是惟一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命脉，庶民每天消耗大量的粮食做为生存和发展的基础。近50年来中国土豆的种植面积增加了3.4倍，常年有9000万亩，仅甘肃省2017年土豆产量达到1300万吨。土豆和土豆粉可以加工成许多种食物，土豆粉可以储存15-20年不变质，这使它成为了最为重要的战略物资。

在中国北方，几乎每个农户家里都在山坡上挖了有一两个地窖，每个地窖里储存着大约七八吨的土豆。他们每天的生活都与土豆息息相关。早晨，妇女们下到地窖里将土豆装入篮筐，男人用绳索将土豆提上来，妇女和老人将发芽的土豆切成三四瓣，装入口袋，然后用毛驴或骡子驼到山坡上去。男人们在撒了羊粪，驴粪的田间用牲口犁开冒着烟尘的土地，将切好的土豆块撒播下去。寒冷地带土豆的生长期将近6个月，在谷雨时节播种，在霜冻前收获。

王可春 / 摄

在世界其他地方，吃土豆的几乎也都是贫民百姓，贵族们是不屑于这种土壤下的根茎，他们认为这是养活士兵和猪狗的食物。而在中国就没有这种偏见，几乎任何家族和所有动物都能以土豆为食。农户家能将土豆做成几十种吃法，土豆酿皮，土豆饺子，土豆肉饼。他们将成色好的土豆以3毛钱到6毛钱的价格卖给土豆贩子，将中等的土豆打成土豆淀粉，可以卖到每斤5-6元钱，将孬土豆煮熟后加入燕麦喂猪喂羊。

剩下的要在煮熟后做成土豆饼，经过春夏阳光的充分晾晒，储存后用来做秋冬季牛羊的饲料。这种粗糙的类似于土豆渣子的黑饼子在上个世纪50年代曾经是山区农民的主食，很大程度上减少了饥饿的死亡率，是农民的救命食物。在当今的山里人也吃这种蒸熟的黑色食物，我吃过两次，虽然有些山药的土腥味儿，却有一种很强的饱腹感。

王可春 /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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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是上帝赐予农民最好的食物

越是贫困的人，越是食用土豆量最大的阶层，在中国每月吃一次土豆的是上等阶层，贫困的阶层几乎每天都食用土豆，这是他们生存下去的主要热能。

在大山里嗅到略带焦糊香味贴着地面飘过，那一定是农家或者牧羊人在烤土豆吃，他们聚在一起用树枝烤土豆，揪来山坡上的鸡腿葱吃，他们在岩石上蹭去黑皮，这黄壤的土豆可能是饥荒年代里留存的美好记忆吧。

土豆可以说是上帝赐予农民的最好的食物，它的传入挽救了众多中国人的生命，在西北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在风沙肆虐十年九旱靠天吃饭的土壤里依旧每年能够亩产900斤的土豆，如果以每户有十五亩地估算基本上可以解决一家子人最低限度的温饱。

王可春 / 摄

我看到的山里人，那些以种植土豆为生的农人多是质朴憨厚的人，他们能够活下来是依靠村里人的互助，他们许多人是明朝复国时由南方偏僻山区迁徙归来的汉人，他们还保持着许多古老的传统，祭祀，驱鬼，有自己的法师，在精细农耕方面他们如同两千年前一样。土豆的引入增强了他们的人口维护了他们的生存权，以及人的尊严。

感谢马铃薯来到中国400余年，它改变了中国历史，促进了政治经济的发展，提高了人口数量。以此献给为我们提供粮食的中国农民，并对他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编辑 / 章文

关于摄影师

王可春，1963，北京人，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二十多年来沿着黄河流域渭河流域拍了50000张照片，记录汉文明和人种迁徙融合。